作者:程介明,香港大学原副校长、荣休教授、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成员;本文根据作者在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第九届年会的主旨演讲整理,原题为《情意学习之时代需要》,有删减。很高兴在这里跟大家见面!我今天讲的题目是:情意学习之时代需要。我的观察:学习是人的天性,教育却不是;教育是人类为人类设计的学习系统。
什么意思呢?教育带有时代的经济、社会、文化、政治、信仰的烙印。也就是说,教育是可以过时的。古代有没有教育呢?也有的,甚至有学校。比如缅甸的佛教学校,目的是净化人生。乌兹别克斯坦的回教学校,目的是让学生接近真主。英国的公学,当时大英帝国有大批在海外的精英 (官员、武官、商人、教士),公学的目的在于培养精英后代。中国当然也有教育,就是科举,科举的目的其实是选拔官员,跟今天的教育并不一样。这些都是古代的教育与学校,目的都在培养人。进入到工业时代,就不一样了。这是我参观过的美国一所早期学校,Sturbridge,在麻省。目前还过着1836年时的生活。我问老师,“孩子为什么要入学?”老师说:“因为他们要到波士顿打工,因此要学读、写、算。”所以从美国来说,当时的学校是为了打工。1870年,英国有一个Education Act教育条例,它是政府介入并建立全社会性的教育制度的全球第一次。当时英国商人认为,非如此难以维持大英帝国的优势。这是当时的情况,发展教育是一种经济话语。现代的教育体系,都是工业社会的产物,全世界的国家几乎无一幸免。工业社会教育基本功能是筛选、择优、淘汰、分等、分类,以配合劳动力的需求;但也是知识与技能的分类分等。1960年二战以后,欧洲与非洲经济复原的差异,引发了人力资源理论的出现,要计算教育的投资回报,预测人力需求。全世界的政府因此大力推广教育,作为社会投资,这是更彻底的经济话语。进入1990年代,国际社会开始有了觉醒。1992年有了UNESCO(联合国教科文组织)的学习四支柱:学会学习、学会实践、学会共存、学会生存。2002年也有了OECD(经济合作发展组织)的对人、对己、对事(简称DeSeCo,基本能力)。这里面超越了很多知识与技能,进入了情意的范畴。美国在20世纪末,就提出了21世纪技能(skills),到现在国内外还有很多人在引用。美国说的关键技能仍然是是读、写、算。虽然加了一些如沟通、创新、学习、明辨等能力,但仍然看成是知识与能力,而且是有关工作上的表现。
再看东亚这边的反应,首先是新加坡。新加坡认为,教育主要是要培养人;围绕着国家提出的核心价值,提出要培养4种人:自信的个人、自觉的学习者、主动的贡献者和有心的公民。虽然新加坡最后提出种种能力(competencies),与美国的21世纪技能差不多,但是整个框架的目标和出发点都很不一样。中国2016年出台了《中国学生发展核心素养》,在知识能力与情意之间,取得了很好的平衡。台湾在同一年提出了“素养”这个词,我参加过他们的讨论,他们认为教育应该要有内涵,不能只讲工作中的表现。香港当时也提出了相近的概念,2016年民间倡议“教育2.1”, 就提出教育最终要培养有素质的人,这就包括学养(知识与技能)、修养(待人接物)、品质(生活与生命态度)、价值观。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种变化呢?因为世界变了,社会变了!产品特殊化,机构碎片化,工作个人化。消费形态变了,生产形态变了。大量生产不再是主流,因此金字塔形的组织,慢慢在消退。职业形态也变了;雇佣关系也变了。面对决策、设计方案、创新应变、承担风险、应对挑战,都发生在前线的个人身上。以往,这些都是领导身上的事。更不要说转工转行频繁,个人前路变幻、莫测、复杂、混沌。以前是一条直路,拿到教育学历,前途就一帆风顺。现在像攀石一样,每一步都需要思考下一步。对个人的要求也不一样,除了充实自己,对人要学会共处,对己要学会自处。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得不为下一代作情意方面的准备。
说一下香港疫情下出现的情况,情意学习遍盖中小学。很多外国朋友不明白,你们没有上课了,为什么还有情意学习?但是真正出现了。下面举一些例子:有小学要学生每一课上课之前,作5分钟的静观冥想;很多学校都会用情绪卡,首先让小学生认识自己的情绪;有些学校,每天上课之前,学生表达一下自己的情绪。也有学生发起的,在学习里如何帮助失明人士,帮助社区的失明人。有一所学校,它在自己的周围,画了一个1.5公里的圆圈作为学生的学习范围,既是学生学习的资源,也是学生的服务对象。香港很多机构、社会团体、民间组织,都在帮助学生做情意学习。
情意教育对香港的启示,有以下几点。
第一,学习模式不一样了,主要是体验学习和服务学习,讲究的是感同身受。
第二,超越了学校范围,进入了实际的社会;也因此有很多社会的参与,全民动手,广结同盟。
第三,重在经历,需要不断尝试,不怕失败,允许失败。情意学习往往是一个过程,传统的测评,急于见到即时的学习成果,就不合适。
第四,目前,香港的情意学习,理论与框架都是外来的,需要认真地消化。外来理论门类清晰,容易实施;但是深层的内涵往往不太明显,需要研究,否则难以持久。
第五,文化传统里“五育”的德育与群育,其实都是情意的范畴。思想教育也是情意的范畴。怎样传承呢?如何让传统的概念与时并进呢?这很需要我们去解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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